其后的时间好像停滞下来,黑暗如故,他们昏睡过去多次,睁开眼后已分不清是梦是醒,头脑时常失去意识,发呆的一瞬就是一梦。↖,

姬歌很害怕,怕自己就从此一睡不醒。

坍洞肚子里的阴影已经将他们渐渐消化,连骨带皮,还有两颗对世间充满戾气的年轻心脏,一并囫囵吃下,不吐丝毫。

相较姬歌,伊芙的状况更加糟糕,前所未有的虚弱让她一蹶不振,仿佛服下了一剂最猛烈的毒药,毒性随着血液蔓延至她的全身,并且还在以骇人的速度无可抑制地扩散着,日渐加深。

她的身体变得绵软无力,像已经侵蚀进了骨子里,使不上丁点劲来,躺在地上,冷眼盯着姬歌,满是戒心,即便在这时也不放下对姬歌的成见,却难免透着色厉内荏的味道。

姬歌权当视如不见,到了这样的地步,她还是不肯对仇人低下自己骄傲的头颅。

在扶起伊芙,喂食她吞下煤块时,他尽量将其扳得细碎,缓缓送进那两片从未注意过的好看唇瓣里,她也无力去用牙齿磕,看着默无表情的花奴,艰难咽了下去。

姬歌替她顺了顺背,帮助她下咽,以免和自己一样因为干裂的食道噎卡住,喉咙撕心裂肺的疼,好像吞的是片片钝刀子,呼出的都是血沫味儿。

他从未想过伊芙会有如此娇弱的一面,她比起自己在堡里遇到的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都要毫不逊色,甚至在禀性作风上要强硬上许多。

人在她眼里不知为何物,在那对玫瑰瞳仁的眸子里经常流露出铁石般的目光。此前种种,自己也早已失去曾经对她女儿身歧视的资格。

没有多久,连这份色厉内荏的表象都难以为继,她长时间长时间的昏迷,昏迷之间面上涌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潮,随即退去,胸膛剧烈起伏,紧皱眉头,陷在梦魇里,喉咙里发出低哑嘶嚎,竟不像是人发出的,作为旁观者的姬歌无法设身体会在梦里她难以自禁的痛苦。

她蜷抱着身子,到了一个迷乱的状态,瑟瑟发抖,颤栗不止,脸上红潮来了又退,退了又来,只是每当她皱眉嘶嚎的时候,她的脸色就陡地一片煞白,冷汗打湿发丝,贴在额前,惨然的透明。

恐怖的画面里,少女孤独地拥着冰冷的自己,疼痛了太久,解脱到来也不能完全丢下。

姬歌不敢离开,面对伊芙的噩梦感到手足无措,他待在古堡里学会太多,但都是阴冷的东西,却唯独没有学会怎么照顾人。

他要向人寻仇,杀伤无数,自然想过也会有人来向他寻仇,伊芙是第一个,或许也是最后一个。有的怨未报,而有的结却已经可以随着当事者一同消亡于世上,死亡来临之际,是不问身前事的,只当作废,一时三刻就化作两具白骨,面目全非,也无从记起。

姬歌曾以为死是件极痛快的事,只是手起刀落的眨眼,可真当降到自己头上时,却是一点一滴将自己的所有都找出来杀害。

人一旦认命,恐惧的神经也会麻木,溺毙在幻无的空洞。

伊芙偶尔会睁开眼,似乎费尽了生气,短短的醒来,神色迷惑而茫然,好久眼珠才能搜寻到身边的花奴,默而无言。

姬歌去寻她的眼神,可却始终裹在一层密不透风的雾翳里。

到后来,他自己也时常昏迷过去,倒在伊芙身旁,苍白的面孔相对,近在他们从来不曾有过的咫尺,刀兵隔在他们中间,铁刺和滑落的匕首失去主人的支撑,也和周遭石头一般,坚硬软化到锐气全无,再难现凶芒。

姬歌在关上那道门后很少做梦,但这一次持续了很长,长到他能回忆起曾经和驴皮儿结伴干过的坏事点滴的细节,逃到城外花香四溢,大河平静淌着,“哗哗”的声响流过了一整个无所事事的年幼时候,老爹吹胡子瞪眼没好气逮他们回去……

没有血光也没有疤面,只有不夜的销金窟,娼妓婶姐送客后抓过来抚头的宠爱笑容,苟且日子里的简单平凡,河边新换的酒桶也永远是满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