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惜刘知远有人告诉他这个计划太疯狂,不可能成功,当今天子的话却是没有人能说,说了天子也不会听,更没有制衡天子的力量……”

徐子先现在回想起来,似乎徐夏商提起的最高层面的大议会,由宰执,当朝大臣和宗室中的杰出之辈组成,这个制度只存在太祖的想法之中,并且刚在试图实施的时候太祖就是崩逝了,虽然留有遗诏,但并不是铁碑上的那些不可更易的祖制法度。后来的帝王们,包括仁宗和宣宗在内,都是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这个大议会的构造和实施。

这种作为也是可以理解,大魏前期的几位帝王,不管实际的施政水准如何,比如宣宗皇帝,以刚毅严明著称,也曾亲征漠北,被称为最酷肖太祖的皇帝,但在宣宗年间尽弃辽东故地,放弃经略安南,都是极为昏聩的昏招,越是英明神武的君王,大约都不想被人牵制住手脚,开言路,不杀上书人,宗室要有为,这些祖制都得到了相当程度的贯彻和遵循,而太祖在司法,舆论监控,地方势力和中枢制约上的一些设制,在当年就受到了很大的阻力阻挠,以太祖之智和开国君王的权力威望,居然迟迟不能推行。

待太祖有意强行推行时,却是已经因伤病侵凌而逝世,结果当然是令人扼腕叹息。

如果刘知远的计划是交给朝廷公议,几乎是没有可通过的可能。

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感觉这个北伐计划的荒唐可笑,但王直笑不出来,徐子先也笑不出来。

这个计划虽然疯狂,但天子就喜欢这种大到赌国运的计划,天子即位十几年了,国势江河日下,越是这样,天子就越是沉不住气,他期待一次决定性的大胜,彻底解决所有的问题!

刘知远疯狂,但是不蠢,他知道小打小闹的北伐计划得不到天子真正的支持,只有这种疯狂到叫人觉得不可能实施的计划才能真正的打动天子,然后天子会出手替刘知远扫平一切障碍,只是为了这个疯狂的,不顾一切赌上国运的计划。

徐子先的感受比王直还要深沉,但他略有奇怪,看来历史在自己的记忆中发生了一些偏差,北伐是在这一年进行,也是在这一年刘知远彻底压住了韩钟,后者在一年多后不得不黯然辞去相位。

但记忆中的那次北伐没刘知远现在计划的这么大,这么疯狂。

也就是二十万禁军和十万厢军沿着辽西走廊去打,被东胡兵合围攻击之后,退回关内平州的兵力不足五分之一,二十多万将士葬身关外,成了东胡人的刀下之鬼,自此之后,大魏一蹶不振,对境内的反乱无力弹压,数年之后便亡国了。

沿辽西稳扎稳打,在徐子先的记忆中一样惨败,但对当时的人来说还算是能接受的方案。

能把东胡主力吸引到辽西平州故地交战,总比东胡人随意从边墙入侵要合算的多,这个方案更容易得到朝官和地方文武官员的支持,而刘知远的计划就是彻底的疯狂,绝没有成功的可能,一旦失败,亡国就近在眼前。

王直对徐子先的想法不感兴趣,他很直接的道:“方少群是聪明人,知道将刘知远的北伐计划一说,我定然不会再追随。但我当时还很奇怪,刘知远怎么能确定绕过韩钟,将北伐之事推行开来?天子怎会冒朝堂大乱的风险行此事?后来此人又点出你来,我恍忽有些明白,但还是不够明白……这事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

“我只是引子。”徐子先沉声道:“刘知远是要把我和徐子诚捆绑在一起,与韩钟勾连上。左相,右相一起联手,留我二人至今谋储君地位,一旦确立,必会侵削天子权柄,甚至废帝!这种局面一旦形成,天子连宝座都坐不稳了,他当然会全力支持刘知远!”

“原来是这样!”王直目光炯炯,两手紧握椅把,说道:“可是谁都知道,你是右相扶持上来,和左相关系不睦,甚至有相当大的仇怨。”

徐子先呵呵一笑,说道:“和左相那点争执冲突,相对储君大位如何?况且我是和林斗耀有冲突,与左相并没有直接翻脸成仇,一旦以储位相诱惑,天子会相信我真的一心想回福建去吗?”

王直沉声道:“还真是横逆之来,无可抗拒啊。”

王直倒是奇怪眼前这个年轻的南安侯的态度,不急不徐,沉稳中还带着轻松神色,如果换了徐子诚这样的宗室子弟,被点明有眼前的大风险在,怕是早吓的面无人色,说不出话来了。

宗室子弟天生就是政治人物,不可能没有一点政治上的敏感性,愚蠢如徐子诚其实也会明白谋求留在京师的风险极大,但其和刘知远一样,被未来的巨大收益冲昏了头脑而已。

徐子先对王直道:“大将军将何以自处?”

王直道:“我只能回海上,继续为盗了。”

话语中不乏苦涩,但这是最佳选择,要知道王直被招安是刘知远一力主持,其北伐之议成功就是韩钟失势之时,但王直怎么可能再追随其后?刘知远就算获胜也只是一时得利,其后必定被清算,王直也跑不掉。

如果刘知远失败,韩钟获胜,王直还是落不了好。

这种情形之下,最好的选择就是抛掉身上的左卫大将军,静海军节度使的官袍,回到大海之上,虽然不必再处于夹缝之中,可此前的努力也就全浪费了,而且王直将死于平岛,没有可能回明州养老了。